Vinchent的博客
失去兽性,失去很多;失去人性,失去一切。
《史记·太史公自序》读后(3)
司马迁作《史记》之缘起
青年司马迁
写完司马谈最重要的思想贡献《论六家要旨》,就开始联系到司马迁自己的身世了。
司马迁生在龙门,从小在山河(龙门山和黄河)之间耕地牧羊。司马迁出生的地方并不是纯农耕地带,也不是纯游牧地带,而是耕牧交界的地带,这是否意味着一种文化的多元性呢?
他是个神童,十岁就可以诵古文。我想这里所说的“古文”可不是我们现在看《史记》这样的“古文”,《史记》的语体应该已经是司马迁当时的“今文”了,所以司马迁十岁所能诵读的古文,应该是指夏商周时期的古文吧!总之,不管司马迁是不是神童,至少他“读万卷书”。
接下来就是说他“行万里路”。二十岁(!)就“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这一段写出了他的行动轨迹,随便就能从网上找来一张图:
但是我更关注的是这里用到的动词,他的游历可真的称得上是壮游!游水、上山、探查、窥视、漂浮、涉水、讲课、观摩、乡射(玩乐)、困厄(遭遇风险)、经过……几乎当时可能的总总游览形式都被他玩儿了一个遍!考虑到当时的交通难度,如此这般壮游不知要花去多少时间。
而他为什么会出门如此壮游呢?为了玩乐吗?Gap year吗?这段话的前后给了我们提示。
这段话之前只有一句话:太史公(司马谈)掌管了天官之后,不再处理民事了。有儿子叫做迁。这里“不治民”说明他的工作不再需要下到基层。
这段话之后的一句话是:恰恰因为司马迁壮游的经历,他找到了一份郎中的工作,奉命向西攻打巴蜀的南方,向南攻打邛、筰、昆明。
如此一来,我猜测,司马迁出去壮游可能是他和他老爸合计的。他老爸说:我呀,想写一本史书,但是我的工作是天官,下不了基层,很多东西需要你来帮助我去考查,拿到很多一手材料来助力我写作。再者说了,你有了这样的经历,找工作也方便得多,虽说我能给你谋一个职位,但是你还是要锻炼出自己的能力才能真的胜任不是吗?所以,作为成人礼,就出去游历一圈吧!来,拿上盘缠,出发吧!
司马谈的临终遗言
时间迅速转到了一个关键的年份——这年,天子要举行汉朝的封禅大典。然而他的老爸,当朝太史令,却被留在了洛阳,没有能够随行,这让司马谈气到断气。恰逢儿子回家,太史公牵着司马迁的手说下了如下的话:
我们家自打周朝就是太史了,在夏朝就执掌天官,中间经历的衰落,到我就要断了吗?你一定要继续接下太史的职位,以继续从祖先传下来的事业。如今天子接续千年的传统,在泰山封禅,而我不能随行,这是我的命啊!命啊!我死了之后,你可一定要继续做太史!
这里从“汝复为太史”到“汝必为太史”,从家族传承说到个人期许,实在是感情非常强烈。不过凭什么呢?父亲凭什么绑架儿子的生活呢?凭什么要让自己未竟之事的重担压到儿子身上呢?这背后贯彻着一整套价值观念,接着往下看:
作为太史,千万别忘了我所想要写下的论著啊!孝从侍奉至亲开始,发扬到侍奉国君,最后止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彰显父母,这是孝里面重要的一环。
这一段,司马谈论述了自己如此近乎强迫地要求儿子子承父业的理由——孝。而孝,是儒家思想里的一个重点。这也和司马谈论六家要旨里的内容相契合,因为他夸赞儒家的就是在“孝”和其他的亲族伦理秩序。司马谈接着解释道:
话说天下称颂周公
称颂什么呢?
称颂的是他能够谈论歌颂文物之德,宣扬周邵之风,传达太王和王季的思虑,一直到公刘的功业,以此来彰显祖宗的大业。
这里让我想到了古希腊的《荷马史诗》。荷马就是以“论歌”的方式来传播希腊神话的,这种传统的历史表达形式应该在各大文明的初期都曾出现过。可是中国似乎没有作为故事一样的史诗流传下来,即便是《诗经》里的《颂》的部分,也多是祭祀时的唱掉,结构严谨,篇幅有限。不过《史记》既然被称作“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也能算作中国的史诗了吧!
回来:
可是,幽厉王之后,王道缺了,礼乐衰了,孔子重新拿起传统,论述《诗》《书》,写作《春秋》,让学生们到现在都以他为标杆。而自从孔子因鲁哀公狩猎捕获麒麟,而伤心搁笔不写,已经四百多年过去了。这期间诸侯并起,作史书的人已经绝迹。
而如今,大汉兴起,海内一统,有那么多明主、贤君、忠臣、牺牲的烈士,而我作为太史,却不去写他们,荒废了天下的史文,我真是心里害怕啊!你一定要记着我说的话啊!
为什么害怕?这就是责任感。从这篇文章里提供的证据来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太史令的责任就是看天象算命的(掌天官,不治民),而记录历史,更多的是司马谈的自我要求,俗称自我赋能。
这里完全可以做出成功学和个人成长方面的引申,自行脑补,就不赘叙。
在听完父亲的遗志之后,太史公流着泪说:小子不敢,一定听从父亲的意愿,认真整理评论前人的论说,不敢违背!
司马谈死后三年,司马迁继任太史令。这里官方的说法依然是“太史令”,而不是“太史公”,更凸显出太史公是司马迁自己为自己赋予的价值。升任太史令之后,司马迁开始泡在皇家图书馆之中记录历史。五年后,改了年号,变成了太初元年。
似乎写到“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就可以收尾了,为何一定要多写一句“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呢?
留下这个问题备日后查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