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chent的博客

: 史记

《史记·周本纪》读后(2)

西伯昌的故事在《殷本纪》里略有叙述。在殷本纪里突出的是纣王视角,写出了他的残暴和幼稚。在《周本纪》里则更多的是周国的视角。

话说崇侯虎打了西伯昌的小报告,纣王囚禁了西伯。西伯手下的能臣闳幺等人都非常担心,就找来了美女,彩色的骏马和“有熊九驷”(不知如何翻译)等等奇珍异宝,买通了费仲进献给纣王。纣王大喜,道:有这其中一个就足以让我放了姬昌了!于是就放了他,还给了他武器军备,让他有了军队力量。于是西伯昌献出了洛水以西的土地,来交换纣王去掉炮烙这一项酷刑。

此处我们可以看出史记和他索引文献中的价值取向是:去掉酷刑可以比拥有土地还要重要!值得注意一下,过度解读一下,史记中所列种种态度也都是在反应司马迁对于当时朝政的评价。

西伯这么好,自然四方都来归顺,他也不闲着,带兵四处征讨,其中也包括打他小报告的崇侯虎。在四处征伐的过程中西伯昌崩了,姬发立,为武王。

武王即位九年,打算伐纣。第一次打算没有真正施行,因为武王自觉“未知天命”所以作罢。又过了两年,纣王暴虐更甚,武王终于兴兵伐纣。戎车300辆,虎贲军3000人,甲士四万五千人。

讨伐的理由如下:

  1. 纣王听信妇人之言,不祭祀,疏远父母兄弟
  2. 改音乐的正声为淫声取悦宠妃
  3. 暴虐百姓

可以看出来最重要罪状的还是围绕着家族伦理秩序,其次才是治下的社会秩序。

似乎伐纣的过程异常顺利,因为一路过去,殷商的军队倒戈弃甲,纣王兵败山倒,投火自焚而死,两个宠妾也都上吊自杀。

战后的秩序安排中,武王让自己的弟弟管叔鲜和蔡书度治理殷商的遗民,然后给百姓发福利,并且分封天下,其中大功臣姜子牙被分封在了营丘,称为齐。

战胜之后的武王并没有高枕无忧,而是夙兴夜寐,殷商都已经这样了还延续了这么长时间才亡,他自觉没有得到上天的护佑,所以要继续努力,将恶人捉出来惩罚。

其中有一个细节。直谏纣王而被囚禁的忠臣箕子被武王释放了,两年后武王向箕子讨教殷商为什么会亡,可是箕子不愿意说殷的坏话,于是向他说了治国存亡的天道。

武王似乎至死也对于自己的胜利抱有着疑惑,怎么就赢了强大的殷商呢?那可是大邑商啊!这个问题还要交由后世不断地反思。

武王到这里就走下了历史的舞台,接下来舞台交给了成王和周公。

《史记·周本纪》读后(1)

<太史公书序> 从后稷开始大力从事农业生产,到西伯昌德行广布天下,至于武王伐纣,统治天下。到了周幽厉王昏乱不堪,最终衰落亡国。

## 弃与古公亶父的故事

周的先祖是后稷,名字叫弃。骆以军有一首诗写的是弃的故事,我顺手摘抄过来,希望不要被视作侵权:

弃的故事

如果

遗弃不再是我

向生命漠谷愤怒掷去的回音

而是姓氏

是母胎以膣温热吻上的烙记

则我们又何须竭力争辩

那年冬天

究竟是你的遗弃将我放逐

在诗和颓废的边陲

或仅为了印证诗和颓废

我,遗弃你。

那年冬天

我耽迷于锄地耽迷于种植

在诗和颓废的荒野

不睬弥天风雪

狂暴

殉情在我炽烫发髭枯槁面颊

尸身以泪的姿势优美坠落。

腊末雪深

我晨昏哼吟走板歌谣

赤足踩过

霜蚀菽叶和九节芒花

模仿巨灵淫邪的舞步

遥远的父亲

“我是处女和脚印媾和的私生子

出生三日,

母亲将我弃于隘巷,

马牛过道皆避而不践;

母亲将我弃于冰渠,

飞鸟以其翼遮覆。

如果遗弃是一种姿势,

是我蜷身闭目坐于母胎便决定的

姿势

是一种将己身遗落于途

以证明自己曾经走过或正在走过的姿势

则不断遗弃的,

其实是最贪婪的,

妄图以回忆蹑足

扩张诗的领地。”

遥远的父亲

我见他掩面颓坐在

狼藉紊乱不辨来去的足迹之前

“为何将我遗弃?”

交递远去的回音

我问母亲

母亲问父亲

你问我

“遗弃便是足印

因为我知道

你将爱恋足印甚于

爱恋我的足踝。”

那年冬天

我将你植于雪芜的荒野

不待抽芽

便踩着巨灵淫邪的舞步

哆嗦离去。

“如果你至今犹被我置于遗弃的雪芜荒野

那么请记住

遗弃是我最浓郁灼烈的吻

是我

啮咬你一生阴魂不散的

爱的手势。”

《史记·殷本纪》读后(2)

## 商的衰颓

从太甲之后,商慢慢衰颓下去。到了雍己,有的诸侯已经不朝见了。但是他的弟弟太戊又中兴了一把,诸侯又来归顺了。之后又过了一轮起伏,到了中丁之后,改变了嫡长子继承,所以产生了兄弟孩子之间的宫斗,诸侯又不鸟殷商了,直到阳甲,殷再次衰颓。

阳甲死后弟弟盘庚即位,他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迁都。在此之前殷商已经多次迁都,而盘庚的迁都是回到亳,也就是商的故都,这有一种回到老规矩上的意味。也就是那个时候的“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殷商的伟大复兴”,于是恢复了成汤时期的政令,百姓得以安宁,商又得以振兴。

为什么要单独拿出来说这么一次迁都呢?无非就是摆明一个态度:复古。这是典型的儒家思想:克己复礼,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才可能像原来一样繁荣。

可是真的能够这样吗?时代变了当权者们不知道吗?熊逸老师在《资治通鉴2》里的一个问答里说道:这就像“返老还童派”和“健身减肥派”之间的论争,显然盘庚迁都的故事属于“返老还童”。

至于返老还童究竟是否可能?我们不妨问问自己,当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们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往往就是恢复到问题出现之前,最常见的就是重启系统。这近乎是一种直觉,而常常也非常有效。所以政治路线的辩论并没有那么简单,还得需要更多的理据。

情况变了,那么我们究竟是选择恢复还是改变寻求新的出路,这始终是一个需要不断思考和回答的问题。

盘庚虽然又中兴,但是也无法持久,很快又衰颓了下去,知道帝武丁想要重新振兴殷商,做梦梦见了一个能辅佐他的人,然后派人去寻找,果然找到了,他是一个驻城的奴隶,结果武丁面试他之后,发现他果然是个圣人,就让他做丞相了。

这完全不讲规矩!但是,这是士大夫阶级永恒的美梦,他们总是希望自己被发现是一块发光的金子,期待帝王屈尊来邀请自己辅佐他

武丁给他赐名傅说。在祭祀成汤之后的第二天,有不祥之兆出现,武丁很害怕,于是傅说劝说道:你只要做好自己,老天会奖赏道义的行为,惩罚不道义的行为的。

武丁再次中兴后经历几代,又不行了,帝武乙竟然制作人偶,称为天神,然后各种虐待“天神”,就像扎小人一样,果然遭了报应,殷商又复衰颓。

这里再次看到了“天人感应”的观念。是当时就有这样的思想,还是后人附加上去的呢?留一个问号在这边吧。

如此直到纣王。

对纣王的评价是有口才、思维敏捷、四肢发达,所以面对劝谏可以从容反驳面对自己的错误可以轻松掩饰。侍才傲物,盛气凌人。在继续往后看之前,不妨想想自己有几分相似。

再往后就是纣的生活作风问题了,爱好喝酒,宠爱妲己,对她言听计从。大手大脚花钱寻欢作乐,细节就不表了。

在《左传》《史记》中,我们常看到把国家衰亡归罪到女性身上的表述,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值得考量的,不过此处暂且不提,在《周本纪》的读后中再详述。

纣王手下三公之一把自己的女儿献给纣王,这位女孩不喜欢淫乱,纣王生气把她杀了,顺便把这位大公也剁成了肉醬。另外一位公看不下去,劝谏纣王,也被做成了肉干。再到最后一位大公,也就是西伯昌,只能叹一口气了。就叹的这一口气还被崇伯虎给知道了,像纣王打了报告,于是纣王将他囚禁。

最终是西伯昌手下的臣子迎合纣王送了好多礼才把他赎出来,纣王收到礼物很高兴,不但赦免了西伯昌,还给了封地,让他掌握了兵权,结果害了自己。难怪纣王死的时候后悔自己没有杀了西伯昌。

最后纣王各种不停劝谏,还坚持认为自己拥有天命,实在是荒唐透顶,他手下的能臣有的逃跑投奔了周,有的如王子比干冒死劝谏,结果被掏出了心肝……

唉,实在是太残暴了!

不过不过,从这种种记录来看,我们可以总结出来从司马迁的视角,做一个国君最最重要的是听得进去劝谏,所谓贤德种种,最重要的还是能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

但是,从国君的角度来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见,听了一方的,就会被另外一方认为是听信小人的谗言,也是非常难办的。所以凡是不得志的文人,都会觉得国君在听信谗言,这也就无法可想了。

话说回来,如果历史有那么一点点的教训,那么言路的开放(如果言论自由已经是禁区了的话)还是非常重要的。

《史记·殷本纪》读后(1)

<太史公书序> 商最初被封给了契,直到成汤。到了太甲那一代在伊尹的盛德感召下开始发奋,到了武丁一代受傅说的辅佐,被称作高宗。最后到了帝辛(纣王)的时候他沉湎酒色,诸侯就都不待见他了。

《史记》里除了《五帝本纪》基本是司马迁本人都认定的神话或传说之外,以一个朝代做一篇本纪的有《夏本纪》《殷本纪》和《周本纪》,到了秦的时候已经分成了两篇,一篇是《秦本纪》,讲的是秦始皇之前的事,一篇是《秦始皇本纪》,讲的是之后的事。再后来,则除了项羽之外,基本上一个朝代一篇本纪了。

从夏殷周三篇本纪的<书序>来看,明显有一个共性,就是他们都是从一个很高的起点,经历一段比较平顺的时期,然后中落,中兴,再落,再兴,再一落如底,然后被推翻。这是否反映了一个基本的历史规律呢?

不过光有这么大尺度的规律是没用的,还是要深入到其中去看一看。


## 商的兴起

省略从契到成汤的代际交替,汤作为商的一个重要领袖,曾说过一句话:“我曾经说:人照照水就知道自己的样子,看看人民的生活就知道国家治理的好不好。”很朴实的道理,但是从这看出来司马迁口中的成汤也在帮助构筑一个民本的观念基础,而不是一种封建秩序里只需要等级和等级之间建立关系,而不需要越级负责的观念结构。

伊尹听到了这句话,内心觉得了不起,汤能听得进去劝谏,所以大道可以施行,于是下定决心要去帝王身边做官。

关于伊尹如何来到成汤的身边有不同的说法:一说是他费尽心思自己挤进去的,一说是成汤使人三顾茅庐才愿意出山辅佐成汤。司马迁把两种说法都列出来,供观者自行判别了。

接下来记载了有关汤的一个小故事,来和夏桀做对比。汤到野外,看到有人四面设网捕猎,希望天下四方的禽兽都能入他的网。汤说:这样就把天下四方都补尽了,不好,想要去左边的就去左边吧,想要去右边的就去右边吧,只有不听命令的才如我的网中。于是撤掉了三个网。

这当然是一个寓言性质的故事,说明了商汤的宽容和德行。

而正在那时,夏桀“为虐政淫荒”,商汤发兵带领诸侯去讨伐夏桀,发表了战斗檄文《汤誓》,这篇演讲稿是司马迁从《尚书》之中抄过来的。

从中能看到两个重点:

首先,夏有罪,是要惩罚它。而商汤“畏上帝,不敢不征”。这是从天命来给自己找合法性来源。根据杨照老师所说,“天命观”是周朝的产物,而商的文明更注重鬼神。那么解释这里成汤借助天命就有两种可能:要不然这一篇《汤誓》可能并不完全是成汤的演讲稿,而是后人增补改写的,融入和后世的价值观(顾颉刚的“曾累说”),要不然杨照老师说的就有问题(也有可能是我误读了杨照老师)

其次,成汤也并不只是感召,而是赏罚分明,近乎威胁——如果你们跟我上,那我就大赏你们,我从不食言,如果你们不跟我上,我就杀你们全家……

于是汤打败并流放了桀,成为了新的天子。在这里记载了一个细节:

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

为什么想要迁夏的社神?又为什么没有成功呢?这一块的知识还有欠缺,留一个问题在这里待日后回答。

登基之后,商汤发表了登基演说《汤诰》,其对话的对象是诸侯,意在说明你们要好好治理自己的领地,要有功于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最后说一点伊尹。汤死了之后,接下来几任继承人都没做多久就死了,直到太甲,太甲应该是成汤的嫡长孙。值得注意的是,史记记载是伊尹立的太甲。后面太甲表现不好,为人残暴,伊尹还把他流放了,并在这三年里代行天子职权处理国政,接受朝见。最终太甲改邪归正,伊尹于是还政于他成为了一代明君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世很多想要独揽大权为非作歹的人常常拿拿伊尹做例子。确实伊尹开了一个不好的头,给了他们先例,而他们只是拿伊尹做一个说法,其实并没有伊尹那样的能力和胸怀。

《史记·夏本纪》读后

<太史公书序> 大禹的功劳让九州都得到福祉,发扬光大了唐禹的时代,并且让美德流传后世。夏桀放荡骄纵,被流放到名条。此序中点出了夏禹和夏桀,明君昏君对比当一目了然。

## 大禹治水

禹的父亲鲧治水不利,被舜流放之后死在了羽山。天下都认为舜干的对。而这时,舜却举荐了鲧的儿子禹继续去治水。这是什么逻辑呢?神逻辑!只能说是舜慧眼识珠吧,禹果然治水有功,继承了帝位。

大禹的特质是敏捷勤奋,是人们的好榜样。基本上“仁君”都是这样的品德了。

大禹最大的功劳是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也是因此让人怀疑大禹治水到底是不是仅仅平水患?或者有更大的治理的意思,这样也不仅仅是水,而是四方的水土。如果是治理水土的意思,那么大禹干的事情除了平水患之外更多的就是土地勘察+地方管理了。

事实上好像也更接近这样,大禹每到一处修了防洪工程或者引流工程之后,还看了土壤状况和基本民情,并且根据当地地理环境定了税负的标准。

九州平定之后,税负标准确定,道路通畅,中央也掌握了足够的地方信息,那么四海也自然统一了。

可以说大禹做出了走向中央集权的最初努力。

大禹还制定了天子国周边同心圆结构的治理模式,按照五百里为半径分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和荒服。甸服负责农业,侯服负责国家和天子事务,绥服负责文教和保卫王室,要服需要遵守法律,荒服则用文德招拂,再远就管不着了……

基本上是越靠近天子待遇越高,然后逐渐下降,但是到了1500里以后自由度又慢慢回升,因为鞭长莫及了。中间阶层这是受压榨最严重的,就像现代社会里的中产阶级一样。


## 帝舜与禹和皋陶的谈话

接下来记载了舜在位时,舜与禹和皋陶君臣之间的一番对话,讨论如何治理国家,要点有三条:

  1. 君主要从做好自己出发,由近及远
  2. 近了说,做好自己,讲的是德行:宽容却又威严;柔和而又坚定;城实又恭敬;能治理而又谨慎,顺服而又坚毅,正直又温和,平易又廉洁,果断又踏实,强大又道义。每一项都做到刚刚好,做到既不…又不…,既…又…,就是最好的自己。这很接近万维钢老师说过的“近德”,儒家里要求的就是不断反思自己所作所为对应的目标,和它之间种种近德之间的关系
  3. 远了说,就是任用贤人,然后把这一套做人的理论推广出去。推广出去靠的是什么呢?一套礼乐的制度。

舜听闻十分高兴,让禹和皋陶做自己的左右手,天下大治。


## 禅让制的终结

从尧到舜,再从舜到禹,都是采用禅让的方式,禅让的操作方式是老帝王选择一个接班人,然后让他代理执政一段时间,经过观察期之后,正式让位于他,之后由他完全执政,直到老帝王去世。在丧事办完之后,新帝王会重新把位再让回给老帝王的儿子。然后选择权交给了百官和百姓(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百官向谁朝拜,百姓歌颂谁,谁才能真正掌握统治权,这个时候,被让出的王位又会回到这个人的手上。

可是,到了大禹这一代出了问题。大禹先把位子让给老同事皋陶,但是皋陶岁数也已经大了,死在了大禹的前面,于是他又把位子让给了益。在禹死后,益照常把位子让给了禹的儿子启。

因为益自己经验不够丰富,短时间并没有服众,本来自己想等着启把位子再传回来,完成这场禅让的仪式。没曾想,大家却跑去启那里拜码头了。结果,本来走走形式,却弄假成真。禅让制就这么到头了……

之后就进入了夏王朝,果然没几代就出现了昏君,往后其起伏伏,直到夏桀。虽然从夏桀的曾爷爷开始很多诸侯就已经背叛了夏,但是夏桀完全没有仁德还伤害百姓,最终被商汤取而代之了。而关于商汤的故事,就在下一卷中详述了。


## 太史公曰

司马迁在这里记录了一个看起来很小的细节:自虞夏开始,“贡赋”的制度就已经完备了,这提出了国家经济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模块。司马迁听说夏禹死在考核诸侯功绩的路途上,他因公殉职的地方因此而命名为會稽。


## 读后

从《五帝本纪》到《夏本纪》所记载的内容多半不靠谱,目前也没有任何考古证据可以证实司马迁的记载。正如我之前所说,从这两卷中,我们更多的是了解当时民间传说中的时代风气司马迁本人的价值取向。我特别留心了各种对于君王的形容,这些形容词贯穿了后世对“理想帝王”的共同想象。而这一份想象的源流又得从比司马迁更早的儒家思想中去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