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chent的博客

烤面包

面粉我买的是超市里已经配好的Multi-céréales的面粉,里面有面粉和一些杂粮和坚果碎;酵母我买的是boulangere的酵母(不是instantané或者chimique)。

首先,按照买来面粉袋子上的写的比例来调配。基本上来说:

  1. 称250g面粉,里面洒进去一小佐盐(按照说明的比例大概是5g,我认为有点多,不过可以自己尝试之后调整)
  2. 150ml水,放进去一袋酵母(一般一袋酵母的量正好做250克面粉),搅拌至化开。可能一开始会有点结块,但是慢慢搅拌就会化开。至于是不是温水我觉得问题不太大,只要不是冬天水管里特别凉的水就行。
  3. 然后把水倒进面粉,混合均匀成团,至没有干粉有点粘手为止(可以戴一次性手套弄)
  4. 盖住盆放15分钟左右。
  5. 面团休息一段时间之后,倒入一勺食用油/橄榄油(量可以自己调整,别太多就行),然后开始揉面,揉到油到面里面,面的表面再次变得有点粘手为止。
  6. 盖住放入冰箱过夜/或者早上放进去晚上拿出来。
  7. 拿出来之后撕成两三块回温半小时以上。
  8. 回温之后揉面排气,整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放在模具里二次发酵(盖上盖子或保鲜膜)
  9. 二次发酵的时间大概是40分钟,可以目测大小是原来的两倍大左右。(比如我放进做Cake的盒子里一开始是左右填不满的状态,发酵完成后左右能填满,高度能和模具差不多高)
  10. 二次发酵结束之后,烤箱里面放进去小半碗水,预热到180度,然后烤35分钟出炉。

关于二次发酵,夏天的时候可以在室温发酵。冬天的时候需要额外加热。有两个思路可以考虑

  1. 在烤箱的烤盘上浇上一盘开水,放进关闭的烤箱底层,然后把放着面团的模具放在中层的烤架上,关上烤箱,让热水提供的温度发酵。
  2. 把烤箱开最低档发酵(如果烤箱最低档不是120度以上的话)

记跳槽

新公司入职一个多星期。简述一下这一次求职的经历。

#

萌生跳槽的想法是因为和不同的朋友吃饭的时候谈到工作,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越聊越觉得应该换。

原单位的弱点在于:

  1. 薪水低。
  2. 公司福利有限。
  3. 是外包公司,实际工作主要在客户公司。

原单位的优势在于:

  1. 公司的人际环境不错,大家相处比较融洽。
  2. 有一些接受内部培训的机会。
  3. 公司有的项目接触到嵌入式各个方面。

但是,一旦我进入一个项目,去到客户公司工作的时候,我自己公司能够给我提供的东西就变得非常有限。随着自己之前的同事不断离职,又没有太多机会认识新的同事,久而久之,就会觉得自己的归属感变得很弱。

而同时,在客户的公司虽然也能受到比较好的对待,但终究感觉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自知随时可能离开,所以也没有很强的归属感。

这样两边不着的时间长了,就会感到一种悬浮的状态。

#

总的来说,推动我跳槽有三个深层因素:

首先是待遇。起薪不高也就罢了,涨薪也实在是非常有限,经济上没有任何促使我留下来的动力。

其次是外包本身。除了我刚刚说的悬浮状态以外,外包的工作往往不会涉及一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这就注定这个岗位不太可能受到客户公司最大的重视,因为作为客户公司,它也做好了准备这个人随时可能走。

第三,是我之前做的项目本身在我看来不但重复性非常大,而且我只有一个人做,没有更厉害的人带我。虽然这样看起来拥有更大的自由度,但是我在这个状态也很难进步,很难学到什么是更好更正确的实现方法。时间长了不但自己做起来没有动力,更是会有一种危机感,如果不回到一些核心的开发岗位上,自己的能力很快就会退化。

这些因素最终促使我萌生跳槽的想法。

#

接下来就是怎么找工作以及找什么工作。

早在我萌生跳槽想法的一年前(2020年夏天),在和一个前同事聊天的时候他就向我提过他们公司。鉴于我当时的项目开始四个月,还没有走上正轨,我觉得如果我现在离职,那这半年可能基本啥也没干成,所以就没有考虑。

于是在我21年底决定跳槽的时候,首先就找了这个同事和他再聊聊他现在的公司的情况。他表示对公司环境和工作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法国人说话一般比较注意,不会用特别安利的口吻来表达,而是处处透露出那种: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完全不代表你可能面对的情况,你一定要谨慎选择。

随后,我发现我公司的一个manager,也是我这位前同事的manager被他挖角去了这家新公司。这为我提供了另一层保障——一位经验丰富的manager认可了这家公司。

再然后,我发现我在客户公司有一个同事,他就是从这家公司跳出来的。和他交流之后,他表示这家公司的C语言水平非常高,虽然他做的测试岗位可能不那么尽如人意。而我想要面试的职位正好是C语言的开发,所以这又是一层背书。

至此,我已经把这家公司作为我的首要目标。

#

圣诞元旦双节假期期间我开始复习C语言和其他的基础知识。复习大概有三个角度:

  1. 在电子书平台上找到C语言面试相关的书籍(程序员面试宝典之类)看基础知识
  2. 在网上找C语言的测试题(选择题)
  3. 在Codinggame和Codewar上写一些编程题

由于我之前没有系统学过算法,还恶补了一下基本的数据结构(在B站上买了一个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的视频……发现其实帮助不大,大学期末考不太注重实际的东西,倒是概念的边边角角要搞清楚)。最终我数据结构的学习方式是看动图和Youtube上的短讲解。

经过这些准备之后,我在2022年初收假之后就向我前同时递交了简历。

#

内推或许是找工作最好的方式。入职培训的时候,HR说,内推最后入职的概率是40%,但是海投入职的概率是0.2%……

内推的好处是可以通过熟人充分了解公司的一些内情,比如工作环境,大家的工作状态等等,这些东西往往在面试上不太容易表现出来。从公司的方面,也可以通过私下的途径,了解应聘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一个熟人的熟人?或者一起共事过等等。

我和我的前同事之前一起做过一年的项目,他对我非常了解,我相信他是替我说了好话的。

面试一共三轮。

第一轮面试是和HR面试。主要的内容是互相介绍,他向我介绍他们公司,我向他介绍我自己的经历。

我事先做了功课,看了他们的网站,所以对于他说的东西,我基本都已经有了了解。而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也着重从我之前做C开发的经历出发,坦然说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以及我通过自己前同事的途径了解到这家公司等等。

出乎我意外的是他直接问了我当时的薪水,我也就如实相告了,他告诉了我一个他心目中我应该拿到的“市场价”。最后我实际拿到的就是他报的这个区间的最左边……

第一轮面试比较顺利,和HR一对一沟通我一向不怵。在我看来面试的过程是一个互相考核的过程,不存在谁在上谁在下。我会像对待一个未来的同事一样和他交流,他也应该用这样的态度和我交流,如此我们彼此都能感到比较舒适。如果HR是来给我出难题的,那我不去这家公司也罢。

#

第一轮面试结束之后,HR发来了一道编程题。具体内容我不能说,但是算是写一个工具类的程序。里面涉及了数据结构算法,文件的操作,当然还有指针、数组、字符串处理等等C语言最核心的内容。

这个考核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题干里写了大约是4个小时的工作量,意思是如果你花了太长的时间,要么是你能力实在不足,要么是你把题目理解错了。我实际花了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大概8个小时。

这种考核方式的好处是非常接近实际的工作。它不限制你使用Stackoverflow,不限制你时间,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编程。

更重要的是,它除了考察最基本的C语言基础以外,还考验你会不会使用Git来管理自己的代码?会不会用如Python这样的工具来写简单的测试代码?会不会使用Makefile等编译的工具?如何组织程序结构?代码是否可读性强?等等一些在实际工作中非常重要,但在普通面试考核中很难考察到的方面。

对于这个笔试的形式,我感到非常满意。在做的过程中,我先用一种算法写出了一个版本,但是我迅速发现这个算法的效率低下,所以我又换了个算法重写了一个版本,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我用了Makefile,用Git管理了我两个版本的代码,用Python写了测试程序,基本上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最后在Readme里我还写了我代码可以改进的空间,以及其他的可能更好的实现方法。

事实上,最后我写下的这些东西可能是最重要的。

#

来到了技术面阶段。技术面我的是两个拥有15年经验以上的架构师,算是公司最资深的技术大牛。

关于破门而入和疫情的几点想法

# 破门而入

最近看到了一些破门而入相关的新闻,不免让人去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以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面对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一个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只有权力能让人砸开一扇门

这种事情并不只发生于国内。随便看看评论区就知道,全世界各个国家,尤其是所谓的民主自由的国家,尤其是美国,这种事可多了。这也并不只发生在当下,早在《礼记》中就记载孔子“苛政猛如虎”的故事,柳宗元《捕蛇者说》也记载了破门而入的酷吏之所为,并不新鲜。

只要一个人有了一点点权力,人性之恶就会得以释放。

该怎么办?常说的一句话是: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可是制度本身又会赋予新的一层的权力,恶没有消失,而是流动到了上面一层。比如,警察暴力执法,那么我们安排一个制衡警察的督察组织,这样警察在执法的时候会想着有督察在,则不会无法无天。可是督察呢?督察有了权力,会不会对警察滥用职权呢?督察谁来约束呢?

一个理想的结构是多权分立的,一个压一个,形成一个环状。但是环结构最大的特点就是慢,也许它流动到一个节点就不再具备势能——就好像不是所有的案件都会打到最高法院,也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到声张。

没有一个制度是完美的,但是这不意味着更好的制度不存在,更不意味着我们的制度就是最好的。

然而,从制度的角度去思考天然具有一个局限——不把人当人。在制度设计的时候,将处在这个位置的,不是善良的老王或爱偷懒的老李,它是一个抽象的人,Ta可能好,但更可能坏,毕竟我们是为了避免坏人而设计的制度,未免要把人往最坏了考虑。

但是,在实际的生活中,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是善良的老王,爱偷懒的老李,人狠话不多的张阿姨和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刘。习惯于从制度和大局思考问题的人,常常忽视他们眼前面对的是具体的人;相映的,这些处于繁复制度中的人也常常忘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而只作为工具存在。

制度于是抹杀了人性,于是我们看到的是制度天然的缺陷,殊不知,这些制度的缺陷是可能被弥补的。比如皇权世袭制的缺点一目了然,但是仍然有明君良相有王朝中兴,从这个意义上说,确实是事在人为。

制度走到头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回过头来找到人性,找到我们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善良。不过,如果我们还想找到人性,那恐怕制度反而不能太到头。

# 疫情

我不是专家,但是我忍不住地想究竟应该怎样制定防疫的策略。

请循其本。第一个我们需要回答的问题是:

面对疫情,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不是群体免疫?

先来考察答案是否定的情况。如果不是群体免疫,那么我们的最终目标或许是大家都不染疫。

如此一来,我们需要的是最大程度的防堵疫情。“动态”是不行的, 因为动态的不仅仅是清零,更是病毒自己,我们必须要“静态”防疫才能达到目标——封锁,坚决的封锁,永远不能让病毒流入,永远不能让病毒传播,这样才能达到大家都不染疫的目标。在静态封锁中,病毒无法传播,直接死亡。

但是,如果大家都不染疫看起来很不切实际,那么我们不妨来看看把群体免疫作为终极目标的情况。

于是我们需要接受一个前提假设:

一个人获得免疫有两种方式:染疫或者打疫苗。(如果读者还有第三条路径,那么下面的分析就没有任何意义再读下去了,因为我完全是依照这个前设展开的)

那么我们先来看染疫的情况。

假设一种理想情况:一地区医疗资源充足,疫情恣意泛滥也不会造成挤兑;同时,病毒也不会变异。那么我们看到的结果,应该是染疫的人数以指数级别增长,然后群体免疫,达成目标。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一定的死亡——这是病毒死亡率带来的不可避免的死亡。

那么如果这一地区实施一定程度的限制措施,用了更长的时间以更缓慢的程度达到了群体免疫,死亡人数理应是相同的——这还是病毒的死亡率带来的。

也就是说,在这种理想情况下,病毒的死亡率决定了,如果选择群体免疫,一定会有这么多的死亡,无论是快还是慢,这是数学。

好,我们接下来逐步地把这个理想情况用现实来打开。

首先我们加上医疗资源有限的条件。医疗资源有限意味着,如果一时间染疫人数过多,死亡率会超出我们已知的病毒死亡率,造成更多的死亡。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更好的打算就是通过一定程度的限制措施,使得医疗资源不至于被完全挤占。不过,仅在这个条件之下,我们限制措施无论松紧,只要医疗资源不饱和,达成群体免疫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接下来我们再加上病毒会变异的假设。如果病毒是通过不断复制而突变变异,那么它复制的机会越多,越有可能变异,继而改变病毒的性质,让之前的免疫变得无效,或许不是完全无效,但是依然死亡率因此被改变了,之前免疫的人可能再次染疫。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更好的打算就是让群体免疫尽量块地达成以减少病毒变异的机会。结合前一个条件,我们最理想的选择,就是在让医疗资源在刚好饱和的程度,达成群体免疫。这就要求一种尽量的限制措施。

但无论如何,还是会有那么多人死亡,这是病毒的死亡率所决定的。

我们再加上疫苗。疫苗是降低病毒死亡率的途径。那么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大家都瞬间全部打了有效的疫苗,这样病毒一下子就不传了。而现实的情况是:时间差疫苗效果

所以,为了降低病毒基本的死亡率,我们需要在尽量短的时间打最有效的疫苗

综上所述,在仅考虑这些条件的同时,我们得出的结论是:

在尽量短的时间打最有效的疫苗,同时在保证医疗资源不致过饱和的情况下,尽量让病毒快速传染,以达成群体免疫

这些条件充分了吗?当然不充分。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一个基本的框架,接下来的工作是基于这个框架,把不同的因素考虑进来,然后丰富和协调面对疫情的政策。

而这样的政策,基本上是西方国家在面对疫情的后半程(2021至今)所采取的方式。


只不过,这不是唯一的框架。我们不妨回到最初的问题:

面对疫情,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什么?

如果我们的终极目标既不是不染疫,也不是群体免疫,而是其他的目标呢?

那一切都得重新考虑一遍,一些不可理解的事情,或许在这个框架之内就可以理解了。

回应朋友圈的两条评论

早上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收获了两条评论,在此回应一下。

想做一份对社会真正有价值的工作,真正能帮助到他人的工作,而不是生产一些或许本不需要存在,而仅仅是为了赚钱才出现的产品。比如手机等电子消费品,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品牌,那么多型号的手机吗?

我原来认为,市场带来的竞争促进了整个行业的快速发展,要想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就必须有技术上的突破。

但是事实上,大部分核心技术上的突破并不来源于这些手机厂商,而是来源于他们背后的芯片厂商、镜头厂商等等一系列其实是处于垄断的公司。是这些巨人往前走了一大步,然后他们身上的小家伙们再在他的肩膀上走一小步。

或许从某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前端的自由市场的繁荣倒逼了后端的核心技术的快速迭代。但是,这依然给我带来一种不安的想法,自由市场带来的「技术进步」到底是真实的吗?自由市场带来的或许更多是营销上的内卷?

那么要怎样?我是主张回到计划经济吗?不,我什么也不主张,也轮不到我主张。我能主张的只有自己的想法(或至多为我赞同的想法投下一票,此举现阶段尚无可能)。我认为,在这样的行业工作其实是一种内耗,既没有推动什么技术的进步,也没有对社会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以上,是我常常在工作中出现的想法,也是常常打消我在这个行业工作的原因之一。

我希望用自己或许并不高超的编程技能,为这个世界做点好事,拿一份不是因为过度竞争而不断膨胀的,但是分配公平合理透明的,或许不太高的工资。

我该如何找到这样的工作呢?


第一条评论:

消费品也是人类永恒的需求,做好消费品,满足人们的消费升级需求,也是在为人类做贡献。


逐一回应如下:

Q: 消费品是人类永恒的需求吗?

R: 仔细考量这个问题,答案并不是那么显而易见。我们人类当然有永恒的需求,比如生理需求,爱与关怀的需求等等,对此马斯洛有需求层次理论的假说,从基本需求到自我实现呈现金字塔型的分布。但是这些需求是否都属于“消费品”呢?

消费,简单来说就是买卖,我们的需求是否是依靠买卖来满足的呢?我认为不是。我们基本同意,在爱情、亲情,友情和普遍的恻隐之心这些关系中,我们并不认为“消费”在其中占有主要的位置,甚至我们往往认为在这些关系中讨论买卖是一件不纯粹的事情。至于如此看法的对错,不在我的回应范畴之内,只是在此处提出:人类永恒的需求未必都是消费品。

那么消费品是否都是人类永恒的需求呢?我相信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作为消费品法拉利并不是我的需求,我也不想拥有它。

那么我们大概只能说“部分消费品是人类永恒的需求”,或者“消费品是人类永恒的部分需求”。

那么这个问题就回到了我想讨论的范畴,到底哪部分消费品是我们的永恒需求呢?手机属不属于这部分呢?

而说到手机,关于“永恒”与否的说法,似乎又更值得商榷了,但在此就不作讨论了。我只把思考引导到这里。

Q: 消费升级是什么?满足消费升级的需求是在为人类做贡献吗?

A: 先回应后一个问题,什么是为人类做贡献。在我的想法里,为人类做贡献确实来自于发现人的需要,并且尽能力满足这部分需要。但是人类的需求很多,有些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在饥荒中挣扎,他们或许此时需要一块面包;有些人觉得自己的飞机游艇颜色太土,想要重新上一遍漆,这些都是人类的需求。

关键的问题是要厘清是哪些人类以及什么需求

我声明我不否认任何人的任何需求,那他们的需要应不应该得到回应呢?应该,等等,任何需求都应该得到回应吗?实际的答案应该是“可以”——任何需求都可以得到回应,只要付钱——当然,这首先就要求有一个自由市场。关于自由市场的问题,我放到后面讨论。

好,回到应不应该得到回应的问题。我相信有些需求是不应该得到回应的:比如雇凶杀人的需求,这不来自于利益的计算,而仅在于一种道德的抉择。

那么我说的算不算?我说的不算,即便是我认为不应该,还是有人觉得只要价格合适,我什么都可以做。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就需要法律,需要公权力的介入,接下来就涉及更深层次的政治哲学的讨论,在此搁置不论。只是借此说明:需求和需求是不同的,为人类做贡献作为我理想中的使命之一,在于选择我认为更重要的需求来满足,在选择的过程中,我自然排除了一些需求,而选择的标准,则恰恰是我主要想表达的内容。

接下来看前一部分,“消费升级”是什么?这是一个太复杂的概念,里面涉及了大量主观的价值的判断。一个非常喜欢和店员交流的顾客走进了一家全自动无人超市,他的消费是升级了还是降级了?针对个体而言,这是非常因人而异的。那么我们所说的消费升级,其实更多的是宏观的角度。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原先从北京到上海需要一天,现在只需要两小时。这可能是切实的消费升级。

但是升级也不是没有问题存在,每一次提速,都会有一部分人被甩下来,这部分人我们在不在乎呢?我不提供答案,也只是把问题放在这里。

最后,合起来说,满足消费升级的需求是在位人类做贡献吗?!但是由于这个表述里有过多的东西需要重新定义和考量,我不认为认同这个结论具备任何现实的意义……


第二条评论:

赚钱肯定是一切公司目标,不能因为手机厂商赚钱就否定手机对人的价值,手机的创新只是核心技术的突破,就好像iPhone之前有人知道攒一个什么样的智能手机吗,尽管组件都在那,但是没人知道。当然目前手机的创新显然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但不能彻底否认其价值存在。


逐一回应如下:

Q: 赚钱肯定是一切公司目标吗?

R: 是,这就是公司的定义:

公司是以资本联合为基础,以营利为目的,依照法律规定的条件和法律规定的程序设立,具有法人资格的企业组织。

不过,我们可以多想一步。公司赚钱没错,但是我们依然可以问一问:公司怎么赚钱?公司赚谁的钱?公司赚的钱去了哪?往往我们对于公司赚钱的诟病,并不在于它赚钱这件事情本身之上,而在乎其背后和“赚钱”相关所引申出来的这一系列问题之上。

Q: 能因为手机厂商赚钱就否定手机对人的价值吗?

R: 不能!我也没有想表达这个意思。

把问题拆成两个部分,首先来看手机厂商赚钱这件事情。我的质疑是市场的过度竞争。什么叫过度?我同意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判断,如果另一个人认为手机厂商的竞争还完全不足,还有很大的空间,那么我尊重他的判断。那么依照这样的判断,他就应该进入这个市场(或者至少主张进入这个市场),于此我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不妨多想一步,什么叫“还有很大空间”?其实就是说还能赚钱。什么叫还能赚钱?其实就是说还是会有人来买新生产出来的这些手机。

好,那么我用刚刚的三问在追问一下这个问题:

  • 公司怎么做手机?通过什么方式,使用怎样的材料,是否危害环境,是否浪费资源?

  • 公司做手机卖给谁?卖给没有手机却需要手机的人?卖给拥有手机想拥有第二部的人?卖给有好几部手机但还想再换新的人?卖给不需要手机的人?(将或许不需要手机的人变成需要手机的人?将或许不需要手机完成的事变成必须要手机才能完成的事?)

  • 公司卖手机的钱去了哪?投入研发新的技术?购买最新的设备?购买更大量的广告?给员工涨薪?不给员工涨薪而是雇佣更多员工?交还给股东?

手机厂商赚钱本身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手机厂商赚钱的后面,却有很大考量的空间——这里涉及大量的价值判断,因此我认为即便在手机厂商里面选择,也有更符合我的标准的和更不符合我的标准的——只是,我以为手机厂商的过度竞争已经让这个行业远离我的标准了(这里依然是一个主观的判断)。

再来看手机对人的价值。手机对人有价值吗?当然有,我不否认。但是我的疑问是:世界上多一个B品牌的手机——在我们知道A品牌的手机其实和其他的手机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区别,甚至它们用同样的芯片,同样的屏幕,同样的镜头,消费者在它们身上使用同样的应用时——真的有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真的有让更多的人生活变得更好吗?

或许可能的回应是:“可是如果世界上少了B品牌的手机,就会使得A品牌的手机独占市场,成为垄断,而垄断危害无穷。”

关于垄断,其实在经济学内有非常多的讨论,它的好坏本身就众说纷纭。即便我们认为垄断是个坏东西,自由市场单独能否作为抵抗垄断的手段,我表示怀疑。而我更怀疑的是,如果政策介入反垄断,那是否会反过来限制自由市场呢?在自由市场与反垄断的问题上,我认为是非常矛盾的,我也承认自己没有更加成熟的看法,只是提出一点疑惑。

如果从需求面上说:如果大家都用A手机,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那么B手机好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但是,如果我们因此在政策上限制B公司生产手机,则又会实际上造成垄断以及种种不同的危害。那么理论上说我们就要衡量市场竞争造成的资源内耗和政策介入对于市场自由造成伤害这两种后果的严重性,而两权其害而取其轻。而实际上的政策如何反应,则得看各个地方政策出台的制度——这又是另外的问题了。

而回归到我个人,我依然可以根据自已的思考做出判断,对于这个问题的回应,在我看来也不是理所当然的。

Q: iPhone之前有人知道攒一个什么样的智能手机吗?

R: iPhone确实是个很好的例子。乔布斯发布iPhone的时候是发布了一件“革命性”的产品,这个“革命性”恰恰来自于他没打算再做一台诺基亚。他由此开创了一个新的品类。

但是现在似乎革命性这个词已经被我们用滥了,放眼望去,他的Vivo真的比我的Oppo更革命一些吗?我个人认为好像并没有。

所以,我十分认同乔布斯这样的创新,我也认为这是自由市场中对“自由”最好的阐释——思考和创新的自由,而不仅仅是赚钱的自由

Q: 目前手机的创新显然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但不能彻底否认其价值存在。

R: 同意。已经说了这么多,对于最后这个结论我没有任何异议。

与我无关的城市

略略回想这两年来读过的书,印象较为深刻的有《切尔诺贝利的祭祷》、《鲁迅全集》、《被淹没和被拯救的》和最近读完的《生存与命运》,如果总结一个主题词,那就是反暴政、反极权。

《切尔诺贝利的祭祷》还有另外一个译名叫做《切尔诺贝利的悲鸣》。祭祷和悲鸣是不一样的,虽然它们都是与声音相关的表达。祭祷是活人对私人的悼念,是无声的呜咽。祭祷里没有痛楚,是痛过之后的虚空。悲鸣是哀伤与无助的,这份哀伤与无助透过纸面穿破耳膜,直达人性。它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然而却被译作同一本书的书名。讨论哪一个译的更贴切反而不是我关心的内容了。

倘若将来我们也出一本书,我们该叫做《上海的祭祷》,或是《上海的悲鸣》呢?

最近在读一本和切尔诺贝利相关的漫画《切尔诺贝利之春》。漫画里记载了一个细节:切尔诺贝利的核辐射大量地污染了白俄罗斯的地区,但是那里的人没有疏散,没有被告知,大家依然在高辐射区进行正常的生活,所有与之相关的调查都是禁止的。这一切发生在苏联解体后的白俄。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位总统现在还在任上。

苏联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后的五年就解体了。我想到这的时候,或许想要影射些什么,预测些什么。但很快我就只能对自己的天真报以苦笑。苏联解体了,白俄的总统依旧是卢卡申科,俄国的总统依然想做回自己的大地。似乎解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又不那么重要。在这块古老而多难的领土上,时间终究没有站在民主这一边,直到现在。

公允点说,在另一种体制下,福岛核泄漏发生也已经过去11年,我们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在解体,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在改变,如果有,也是往相反的方向。


鲁迅说了太多的话,《纪念刘和珍君》我们是背过的,真的猛士自不必再提了。但或许很少人知道(我妄加揣测)《纪念刘和珍君》的前一篇和后一篇文章写的是什么。

《纪念刘和珍君》的前一篇文章叫《可惨与可笑》,事实上,《纪念刘和珍君》前面好几篇都是再说318惨案,其中最打动我的是《无声的蔷薇之二》里面的这句话:

以上都是空话。笔写的,有什么相干?

实弹打出来的却是青年的血。血不但不掩于墨写的谎语,不醉于墨写的挽歌;威力也压它不住,因为它已经骗不过,打不死了。

“以上”是什么空话,各位可自行查看,既然吊起的口味是前篇和后篇,那么就从《可惨与可笑》中摘录一段:

三月十八日的惨杀事件,在事后看来,分明是政府布成的罗网,纯洁的青年们竟不幸而陷下去了,死伤至于三百多人。这罗网之所以布成,其关键就全在于“流言”的奏了功效。

这是中国的老例,读书人的心里大抵含着杀机,对于异己者总给他安排下一点可死之道。就我所眼见的而论,凡阴谋家攻击别一派,光绪年间用“康党”,宣统年间用“革党”,民二以后用“乱党”,现在自然要用“共产党”了。其实,去年有些“正人君子”们称别人为“学棍”“学匪”的时候,就有杀机存在,因为这类诨号,和“臭绅士”“文士”之类不同,在“棍”“匪”字里,就藏着可死之道的。但这也许是“刀笔吏”式的深文周纳。

去年,为“整顿学风”计,大传播学风怎样不良的流言,学匪怎样可恶的流言,居然很奏了效。今年,为“整顿学风”计,又大传播共产党怎样活动,怎样可恶的流言,又居然很奏了效。于是便将请愿者作共产党论,三百多人死伤了,如果有一个所谓共产党的首领死在里面,就更足以证明这请愿就是“暴动”。

可惜竟没有。这该不是共产党了罢。据说也还是的,但他们全都逃跑了,所以更可恶。而这请愿也还是暴动,做证据的有一根木棍,两支手枪,三瓶煤油。姑勿论这些是否群众所携去的东西;即使真是,而死伤三百多人所携的武器竟不过这一点,这是怎样可怜的暴动呵!

不作评论,毕竟光绪年间用“康党”,宣统年间用“革党”,民二以后用“乱党”,民国十五年来用“共产党”,如今用的则是“境外势力”了。

《纪念刘和珍君》的后一篇为《空谈》,只记下一句话,鲁迅先生说(我想,是无奈地、叹息着说):

但愿这样的请愿,从此停止就好。


普里莫·莱维没有死在集中营。读完《被淹没和被拯救的》我记下了一个名词:“卡波”,就是鲁迅所说那“抽刀向更弱者”的人。

一个集中营,里面关了那么多人,得需要多少人来看守?需要多少人来压制?毕竟他们受着如此非人的待遇,生不如死的待遇,就高唱一曲《国际歌》,就起来起来起来,还无法突破这围障吗?

事实总是超出我的想象。事实上,并不需要德国大兵来管理这座集中营,集中营自己就可以管理自己——只要善用人性。

(而我此处似是玷污了「善」这个字)

一个行将赴死的人,依然会甘愿让他人先于自己去受难,而从中收获那一点点来自于生的,来自于权力的,来自于本能释放的那一点点快感。

是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但超出我们想象的是,这些东西往往并不那么美好。


那么我们还能拿什么来抵抗?

(《生存与命运》里有两封信,我想即便是不用通读这部小说也可以单独拿出来阅读。第一封信在第一部的第18节(法语版17节),来自于一位在犹太区集中营将要死去的母亲写给在远方的孩子的一封信。另一封信在第二部的第16节(法语版15节),来自于另一个犹太集中营里一个充满怜悯心的好人,这封信被纳粹军官搜了去。)

善。


附伊康尼科夫写下的全文

取的中信《生存与命运》严永兴版本的翻译:

大部分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都无意给“善”下个定义。什么是善?谁需要善?谁施予善?有没有适合所有人、所有民族、所有生活状况的共同的善?或是我的善对你来说就是恶,我的人民的善对你的人民即是恶?是否有永恒的、不变的善,或是昨日的善今天就变成了恶,而昨天的恶今日就是善?

可怕的审判时刻来临,对善与恶进行深思的不仅仅是哲学家和传教士,而是所有人,有知识的和无知识的。

几千年来,人们关于善的观念是否有所进步?是否存在福音书信徒们认为的、对所有人都共同的善?不分希腊人和犹太人,不分阶级、民族和国家?或许这一概念还会更广泛,它对动物、树木、苔藓都是共同的,这一广泛的概念还吸收了释迦牟尼及其弟子们对善的概念?这位佛祖为了用善与爱解释人生,不得不否定人生。

我看到,千年更迭中所产生的人类道德哲学领袖们的观念,引起了善的概念的萎缩。

经过五个世纪,从佛教观念中分离出来的基督教观念,缩小了适用善的有生命世界的范围。适用善的已经不是所有有生命的东西,而只是人!

第一批基督教徒的善和所有人的善,已为只是一部分基督教徒的善所代替。与此同时,还存在有伊斯兰教徒的善。

但是,几个世纪过去,基督教徒的善分裂为天主教徒的善和新教徒的善,分裂为东正教的善,并且在东正教的善中出现了新老信仰的善。

与此同时,有富人的善和穷人的善。与此同时,产生了黄种人的、黑种人的、白种人的善。

于是一切都在分裂再分裂,善已经产生在宗派、种族和阶级圈子,所有处在封闭曲线外的人已经不能进入善的圈子。

于是人们看到,由于这种不怀好意的小善,打着同所有认为小善乃是恶的人进行斗争的旗号,流了许多血。

于是有时,这种善的概念本身变成了生活的祸患,变成了比恶更甚的大恶。

这种善只是一个空壳,掉落和失去了神圣的种子。谁会把失去的种子归还给人们?

什么是善?有人说,善就是意念和与意念相联系的行动,这一行动把人类、家庭、民族、国家、阶级、信仰引向胜利,获得力量。

那些为自己个别的善而斗争的人,力图赋予善以全民性的假象。因此他们说,我的善是与全民的善相一致的,我的善不仅对我是必需的,它对所有人都是必不可少的。我在行个人的善的同时,却是在为全民的善服务。

于是,善在失去全民性的同时,宗派的、阶级的、民族的、国家的善均力图赋予自己以虚假的全民性,以便证明自己同所有对他来说是恶的人作斗争是正确的。

但是,赫罗德杀人并非为了恶,而是为了赫罗德自己的善。一个新的力量来到世上,他、他的家庭、他的亲朋好友、他的王国和他的军队都有灭亡的危险。

但是,诞生的不是恶,诞生的是基督教。人类还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话:“你们不要判断人,免得你们受判断。因为你们用什么判断来判断,你们也要受什么判断;你们用什么尺度考量人,也要用什么尺度考量你们……要爱你们的仇人,为诅咒你们的人祝福,要善待恼恨你们的人,为欺负你们、迫害你们的人祈祷。所以,凡你们愿意他人为你们做的,你们也要照样为他人做。法律和先知即在于此。”

这一和平和爱的教义给人们带来的是什么?

拜占庭的圣像破坏运动,宗教裁判所的刑讯,在法国、意大利、佛兰德、德国进行的同异端派的争战,新教和天主教的争斗,天主教修士僧团的阴谋,尼康和阿瓦库姆的斗争,许多世纪以来对科学和自由的压制,信奉基督教的移民对塔斯马尼亚岛土著居民的残杀,焚烧非洲黑人村落的歹徒,所有这一切造成的痛苦,比起那些为恶而作恶的强盗和恶棍们的暴行,不知要大多少倍。

这就是人类最人道的教义那令人震惊、失去理智的命运,它未能避免共同的结局,同样落到了个别人的小善的圈子里。生活的严峻在伟大人物的心灵中产生了善,他们把善带回生活,满怀希望,要按照他们自身的善的面貌改变生活。但是,不是生活圈按照善的思想面貌发生变化,而是陷入生活泥沼中的善的思想碎裂,失去自己的共性,为现实生活效劳。它并没有按照自己美好的但徒劳无益的方式营造生活。

生活的运动经常被人的意识当作善与恶的斗争而接受,但事实并非如此。愿人类得到善良的人们无力减少生活的邪恶。

为了挖掘新的河床,推倒巨石,削平山岩,砍掉森林,需要伟大思想。为了使滔滔江水驯服流淌,需要对共同的善的向往。倘若大海也有思想,那么随着每一次巨浪的翻腾,海水中便会产生思想和幸福的幻想,每一层海水的浪涛击在岩石上散成浪花,它便意识到它将为海水的善而毁灭,但它并没想到是狂风把它掀起,犹如狂风曾把它前头的千层巨浪掀起,又把它后方奔腾而来的万仞波涛掀起一样。

许多书都写如何同恶作斗争,都论述什么是恶和什么是善。

但是,在那里,在永恒的但永远无法战胜善的恶,把同样是永恒的但永远不会被恶战胜的善的霞光高高举起的地方,老人和婴儿正在大批死亡,血流成河。不仅人们,而且上帝都无力减弱生活之恶。对这一切的担忧是无可争议的。

“在辣玛听到了声音,痛哭哀号不止;辣黑耳为痛哭她的子女,不愿受人的安慰,因为他们不在了。”———对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来说,不管哲人认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她已经都无所谓。

但是,或许,生活就是恶?

我看到了在我国诞生的社会的善的思想那不可动摇的力量。我在农业集体化时期看到了这一力量,我在1937年看到了这一力量。我看到人们怎样在如基督教理想一样美好和人道的善的思想名义下被消灭。我看到饿殍遍野的农村,我看到倒毙在西伯利亚雪地上的农家孩子,我看到把成千上万的男子和妇女从莫斯科、从列宁格勒、从俄罗斯各个城市送到开往西伯利亚的列车,他们被宣布为伟大神圣社会的善的思想的敌人。这一思想伟大而又美好,它毫不留情地杀死一批又一批人,摧残他人的生活,它使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目前,德国法西斯的巨大恐怖笼罩着世界。天空中充塞着被处死的人们的嚎叫和呻吟。焚尸炉的浓烟令天宇黯淡、日月无光。

但这些不仅在整个宇宙前所未闻,甚至连充满罪恶的地球上的人都见所未见的罪行,全在善的旗号下发生了。

那阵子,当我在北部森林里生活的时候,我曾认为善不在人身上,不在这个贪婪残暴、野兽害虫麇集的世界上,而在沉默不语的树木王国中。但却不!我看到了树林的运动,看到了它同野草和灌木丛为争夺土地所进行的诡诈的大战。亿万颗飞扬的种子入土发芽,杀死野草,除去友好的灌木丛;几百万洋洋自得、自行落种的幼苗投入自相残杀的战斗。只有那些得以生存下来的树木组成年轻喜阳林那统一的林冠,彼此结成实力相当的联盟。云杉和山毛榉则在喜阳树木林冠下那昏暗的地方服苦役般苟且偷生。

但是,喜阳林木的衰老期来临,身躯高大的云杉从它们的林冠底下重见天日,残酷地折磨着赤杨和桦树。

森林就这样生活在人人反对人人的无休止的斗争中。只有盲人才思忖善的世界存在于树木和青草的王国中。难道生活就是恶?

善不在大自然中,不在传教士和先知们的布道中,不在伟大的社会学家和人民领袖们的学说中,不在哲学家们的伦理学中……因此,平凡的人们在自己的心灵中怀有对有生命物质的爱,他们不由自主地热爱和珍惜生活,在结束一天的劳作后为火炉的温暖而高兴,而不会到广场上去点燃篝火和烈焰。

因此,除了令人恐惧的大善,还存在日常生活中的人的良善——这就是给俘虏一片面包的老妪的良善,是从军用水壶里给受伤的敌人一口水喝的士兵的良善,这就是怜悯老人的年轻人的良善,是把犹太老人藏在干草棚里的农民的良善。这就是那些冒着丧失个人自由的危险,替俘虏和囚犯转交信件的武装警卫的良善,这些信件不是寄给志同道合的战友,而是写给母亲和妻子的。

这是个别人对个别人的个人的良善,是没有证人、没有想法的小的良善。可以把它叫作不表示一定意义的良善。这是在宗教的和社会的善之外的良善。

但是,我们想到和认识到,不表示一定意义的、个人的、偶然的良善是永恒的。它扩展到整个生物界,甚至扩展到一只耗子和一根树枝上,过路人有时会突然停下,给这棵树整整枝,让它舒适、轻松地重新与树干生长在一起。

在那可怕的年代,人们打着国家、民族的荣誉和全世界的善的旗号,做出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人们已经不像人,而被当作树枝和石块垛在一起,填满沟壑和战壕。正是在这种可怕和天良泯灭的时代,不表示一定意义的、微不足道的、在生活当中被镭的细粒打得粉碎的良善没有消失。

村子里来了一帮德国人,讨伐队员。前天有两个德国士兵被打死在路上。从傍晚起,他们就把妇女们赶出家门,命令她们在林子边挖坑。他们在一个老年农妇家里安置了一些士兵。她的丈夫被一名警察叫走,带到办事处,原来那里还被赶来二十个农夫。她直到天亮都没能安睡,德国人在地窖里找到一篮子鸡蛋和一小玻璃瓶蜜酒。他们自己生上炉子,煎鸡蛋,喝上了伏特加。后来,那个年岁大点的吹起了口琴,其他人跺着脚,给他伴唱。对女主人他们没看上哪怕一眼,好像她不是个人,只是只小猫。早晨,天蒙蒙亮时,他们开始检查冲锋枪,一个年岁稍大些的笨拙地猛拉扳机,一枪打在肚子上。响起尖叫声,一片慌乱。几个德国兵好不容易给伤员包扎上,把他放到床上。这时叫他们全体集合。他们打手势命令农妇照看伤员。农妇发现,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掐死。他一会儿小声嘟哝,一会儿闭上眼睛哭泣,嘴唇直打战。后来他突然间睁开眼睛,清晰地说:“妈妈,水。”“你这个该死的!”农妇说,“最好把你掐死。”说着把水递给他。而他抓住她一只手,好像想说,让我坐起来,血流得使我喘不上气来。她扶他稍稍欠起身子,而他用双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这时,村子里响起枪声,农妇全身颤抖起来。